
大雍庆元七年的暮春,长安城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被细雨浸得发亮,绸缎庄的幌子在风里晃着艳色,可街角粮铺前排队的百姓,手里攥着皱巴巴的铜钱,眼底满是焦虑。一个穿补丁短打的老汉蹲在墙根,怀里抱着饿得直哭的孙儿,盯着粮铺紧闭的门板,喉头动了动,终究没敢上前 —— 昨日粮价又涨了,贵族们圈走了城郊最好的水田,地里长不出粮食,米商便趁机抬价,寻常人家早已寅吃卯粮。
养心殿内,庆元帝李炎指尖划过奏折上 “流民日增,饿殍遍野” 的字样,指腹沾了些墨迹,像染上了洗不掉的愁绪。他登基五年,龙椅坐得不算稳,案头总摆着太祖皇帝的《治国要略》,可书页翻得卷了边,朝堂依旧被以丞相赵鸿业为首的旧贵族攥在手里。赵鸿业今日又带着几位老臣来进言,青缎朝服上绣的仙鹤仿佛都带着傲气,说什么 “祖宗定的规矩,动不得”,末了还叩着头提醒:“陛下忘了前朝吴起变法,到头来落得车裂的下场?” 李炎捏着奏折的指节泛白,他不是昏君,可也没那份破釜沉舟的魄力 —— 这些贵族手里握着兵权,当年他能顺利登基,全靠赵鸿业等人支持,若是真闹僵了,这龙椅能不能坐稳,他心里没底。这种进退两难的滋味,像吞了块热炭,烧得他夜里总睡不安稳。
直到那年秋闱,一份来自江南的考卷递到他面前。考生王砚在策论里写 “苛政猛于虎,贵族圈地如吸血”,字里行间满是锋芒,还详细列了减免赋税、清查良田的办法,连如何安抚流民都想得周全。李炎看着那力透纸背的字迹,忽然觉得胸口的闷郁散了些 —— 这是个敢说真话的人。他破格召王砚入宫,见那书生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,腰杆挺得笔直,说起地方百姓的苦难时,眼眶泛红,却没掉一滴泪,只说:“臣愿为陛下分忧,哪怕粉身碎骨,也要让百姓有口饭吃。”
展开剩余77%李炎心下一动,当即封王砚为御史中丞,让他主理改革事宜。消息传到丞相府,赵鸿业正握着紫砂茶壶,听了这话,指腹摩挲着壶嘴,冷笑一声:“一个寒门小子,也想撼动百年世家?”
王砚上任那天,没穿新做的官服,依旧是那身青衫,只在腰间系了块素玉。他第一桩事,就是带着人去查京郊的良田。晨光刚亮,他就站在被圈占的田埂上,看着贵族家的佃户在地里劳作,手里的锄头都快举不动了。一个老农见他穿着体面,却没带随从,壮着胆子说:“大人,这地本是我们村的,去年被张尚书家圈了,我们只能租他家的地种,收的粮食大半要交租,剩下的不够糊口啊。” 王砚蹲下来,摸了摸地里的土,肥沃得能攥出油,心里更沉了 —— 这么好的地,本该养着百姓,如今却成了贵族的私产。
他很快查清了底细,在朝堂上弹劾了张尚书等三位圈地最多的官员,还把画好的田亩图呈了上去。赵鸿业当即拍了案,朝服的下摆扫过案上的茶杯,茶水泼了一地:“王砚!你可知张尚书是先帝的岳父?你这是要翻旧账,欺君罔上!” 其他贵族官员也跟着附和,有的说王砚 “野心勃勃”,有的说他 “勾结地方,图谋不轨”,朝堂上吵得像菜市场,王砚却依旧站得笔直,手里攥着田亩图,一字一句地说:“臣只知国法,不知私情。百姓没了地,就没了活路,朝廷若不管,迟早要出乱子!”
李炎坐在龙椅上,看着下面剑拔弩张的场面,心里又犯了嘀咕。赵鸿业偷偷递了个眼色给户部尚书,那人立刻出列,捧着账本说:“陛下,国库本就空虚,若是收回良田,还要补偿贵族,这钱从哪里来?万一贵族不满,闹出乱子,可就难办了。” 李炎想起前朝变法的旧事,额头渗出些冷汗,终究没敢替王砚说话,只摆了摆手:“此事容后再议。”
王砚走出朝堂时,风刮得他青衫猎猎,心里像被泼了盆冷水。他原以为有皇帝支持,改革就能顺顺利利,却没想到朝堂的水这么深。可他没退路 —— 那些在田埂上眼巴巴看着他的百姓,那些在街角饿肚子的孩子,都等着他做事。他咬了咬牙,又去户部递申请,想先减免灾区的赋税,可户部尚书每次都推说 “要和丞相商量”,一商量就是半个月。他去拜访赵鸿业,想好好谈谈,可丞相府的门房连门都没让他进,只说 “丞相忙,不见外客”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王砚的青衫上添了些新的补丁,鬓角也冒出了白发。他依旧每天去查案、写奏折,可奏折递上去,总石沉大海。有次他在宫门外等了三个时辰,终于见到李炎,刚想开口说流民的事,李炎却先摆了摆手:“朕知道你辛苦,可改革之事,得慢慢来。” 王砚看着皇帝躲闪的眼神,嘴唇动了动,终究没再说什么 —— 他知道,皇帝已经退缩了。
变故发生在庆元九年的夏天。关中大旱,地里的庄稼全枯了,成千上万的流民涌入京城,堵在宫门外哭求开仓放粮。王砚急得满嘴燎泡,拿着奏折冲进养心殿,跪在地上:“陛下,再不开仓,就要出人命了!” 李炎看着他通红的眼睛,刚想点头,赵鸿业就带着几位老臣闯了进来,手里捧着国库的账本:“陛下,国库只剩三成存粮,若是都放出去,冬天宫里都要断炊!流民只需派军队驱散即可,何必浪费粮食?”
李炎看着账本上的数字,又想起赵鸿业说的 “军队”,手指抖了抖。他最终叹了口气,对王砚说:“就按丞相说的办,你去处理吧。”
王砚走出养心殿,阳光刺眼,他却觉得浑身发冷。他走到宫门外,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流民,有的老人已经站不稳,靠在宫墙上喘气;有的妇人抱着孩子,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。当军队拿着长枪过来驱赶时,流民们尖叫着躲闪,一个小女孩被推倒在地,手里的半个窝头滚到王砚脚边。他弯腰想去扶,那女孩却吓得缩了缩,眼里满是恐惧。王砚的手僵在半空,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,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那天晚上,王砚在灯下写了辞呈。他把官印放在桌上,看着那枚素玉,想起刚入宫时的誓言,眼泪终于掉了下来。第二天一早,他骑着那匹从家乡带来的瘦马,出了长安城。没有官员来送他,只有街角那个老汉抱着孙儿,远远地朝他鞠了一躬。细雨又下了起来,打湿了他的青衫,他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宫门,心里空荡荡的 —— 他终究没能给百姓带来希望。
王砚走后,李炎再也没提过改革。赵鸿业等人更无忌惮,圈地的范围越来越大,吏治也越发腐败。有次李炎去城郊打猎,看到大片良田被圈成了贵族的猎场,百姓只能在贫瘠的坡地上种些杂粮,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悔意。他派人去江南找王砚,却只带回消息:王砚回乡后,闭门读书,不再过问政事,三年后就病死了,临死前还握着那本写满改革办法的册子,嘴里念叨着 “百姓…… 粮食……”。
庆元十三年的秋天,李炎病重。他躺在病床上,看着窗外飘落的秋叶,忽然想起王砚第一次入宫时的模样,那个穿青衫的书生,眼睛亮得像星星。他伸出手,仿佛想抓住什么,却只摸到冰冷的锦被。“朕错了……” 他喃喃地说,声音轻得像叹息。若是当初他能再坚定些,若是他能信王砚多一点,是不是这江山就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?可世上没有回头路,那些饿死的百姓,那些被驱散的流民,还有那个带着遗憾离去的青衫书生,都成了他心里永远的痛。
弥留之际,他仿佛看到王砚站在殿外,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,腰杆挺得笔直,只是眼神里满是失望。李炎想开口道歉,可喉咙里像堵了东西,怎么也说不出话。最后一口气咽下去时,窗外的秋叶正好落了一地,像铺了层碎金,却再也暖不透这冰冷的宫殿,也暖不透这风雨飘摇的江山。
那场轰轰烈烈开始的改革,终究成了一场空梦。青衫落尽,江山梦残,只留下史书上寥寥几笔,写着 “庆元年间,王砚变法,未果,忧卒”,再无人提及那些藏在文字背后的苦难与遗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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